倒塌的高台变成了巨大的柴垛,烈火熊熊燃烧,翻滚的热浪却让整个黑沙瓦都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一名大剑师就如此葬身火海,那璀璨的剑光,那傲然天地间的气度,让人无法相信刹那间已成永恒。"柴火兴旺照丰年!以大剑师之姿祭天地,万水千山尽得辉!何愁明年不如意!"忽然有一人吼了一嗓子。在场的太仆寺和兵部的这些官员,大多在长安或是其它州县混得不太如意,否则也不会被安排来做这个苦差,但毕竟都是和太史局的那两人一样是人精,当下就有人发了急智。出声的那人掩面喊了一声,转身就挤入人群。这原本是祭天之所,骤然间死了人在这里,多少让人有些心中不甚舒服。这一喊用来去去晦气,好保证接下来的流程不受什么影响,但谁知道长安的那些上官是不是觉得他这一嗓子喊得对还是不对,这种风头还是不要出的好。太仆寺和兵部的其余官员也被喊醒了,有些知道冯束青出身的人,也都是心生感慨。过去二十年间,谢氏把持的听涛剑院都是平平无奇,想不到竟蓄养出了这样一名大剑师。"还要重新进行祭祀么""开什么玩笑,没点眼力见的东西!"一名兵部的官员把身后问询的人一顿臭骂。别说已经有人吼了那一嗓子,就算没有,黑沙瓦城里要再找那么多木头重新搭建一个高台都费劲。黑沙瓦这边石头不少,木材却都是提前要从外面运来的。接下来的流程继续,战马交接倒是异常顺利。今年这边蓄养的战马,比往年的都要壮实很多。那些查验战马查验得浑身冒汗,却又如释重负的太仆寺官员偶尔闯入裴云蕖的视线,就又引起裴云蕖一阵鄙视的冷笑。她不用看就知道今年的战马一点问题都没有。谁都知道今年皇帝对这边的战马交割分外看重,虽说这边的地方官员未必清楚个中原因,但除非是蠢得自己想要掉脑袋,谁敢在皇帝特别关注的年份克扣蓄养战马的用度这种年份再养不好马,除非是这些人都想谋反了。原本裴云蕖到黑沙瓦,是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在黑沙瓦这边的集市上,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去。据说这边胡人的很多玩意,长安的那些铺子里都很难见到。二是顺便打探一下这边的边军有没有懈怠,有没有特别缺什么东西。这边边军之中位置最高的那些将领都算得上半个裴家的人,那裴家也会对他们和他们的部下有些特别的关照。不过昨夜见了阴十娘和冯束青那一战,今日又见了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大变活人,她对那些事情骤然就没有了什么兴致,脑子里面一直在纠结,自己什么时候再去见一见阴山一窝蜂的人。顾留白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她想要去找顾留白,随时都能找到,但关键在于,她和顾留白说的是,等她闲暇时再去。若是这大变活人之后,没一会儿她就要过去。这似乎不符合她的身份。她虽然的确很闲,但总不能让人觉得她这么闲。她犹豫了很久,决定好歹要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再过去。反正那混账东西和她说过,他至少还要在这边停留好些天。"要么是根本弄不到通关文牒,要么就还是太过短视!"裴云蕖此时不知道顾留白是想去长安。相反,她之前让彭青山提及通关文牒,也是对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试探。在她看来,若是对通关文牒有着强烈的渴望,那便说明顾留白等人必定是逃入大唐境内,逃得远远的。如果对通关文牒毫无兴趣,那便说明他们还想在关外游走。若是后者,那便是眼界不够,谢氏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反而到了大唐境内,多方势力互相制衡,若是有她这样的人关照,这些人才更容易生存下来。大唐对于人员流动的管控极为严苛,要想彻底避开谢氏的耳目,哪怕只是拿到那种只能通行附近几个州县的通关文牒,除了她之外,她想不出在这边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通关文牒一向是历朝历代治理水平的见证,大唐的通关文牒不仅必须明确写着户籍,还有收入、应交税额等信息。要有一张真正可以通行无阻的通关文牒,那便要打通很多个衙门。哪那么容易!……黑沙瓦在日落之前,便已经陷入了一种狂欢的气氛之中。太仆寺和兵部的官员满意,便预示着大唐的皇帝会满意。官员们或许矜持,但那些得了实际利益,结到了铜钱的边民却没有矜持的概念。伴随着一个个火堆的燃起,寒冷的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得以释放,在城墙上的气死风灯燃起之前,城中就已经出现了许多不断地转着圈圈拍手跳舞的醉汉。已经压抑了大半天情绪的裴云蕖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她穿了一件胡服,是男装。不过胸前的鼓起和纤细的腰身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英俊的公子。看守粮仓的都是许推背的同类。没油水,担的责任却大,哪怕是老鼠吃粮吃多了,恐怕都要挨长官的一顿抽打。好处是平时也没个鸟事。裴云蕖来的时候,许推背和几个看守粮仓的边军还有顾留白正围着一个火堆烤老鼠肉。前面开道的厉溪治一出现,那几个看守粮仓的边军就很识趣的撤了,火堆旁就剩下了顾留白和许推背。"大剑师呢"裴云蕖大大咧咧的在顾留白旁边的石头墩子上坐了下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阴十娘的具体名字,但在她看来,这城里只有一个真正的大剑师。"今天的演戏让她费了不少气力,她需要静养一下。"顾留白的眼瞳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其实阴十娘一点都没什么,只是他觉得有必要吊住裴云蕖的胃口。因为想见就能见到的话,大剑师便也不值钱了。"她那身上前后血光又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中剑""就准备了两个装了血的猪尿泡,就是可惜了她的那件衣衫。""没事先商量,她和冯束青居然演得那么好。""他们那种境界,两个人剑光一引,就知道对方的剑要让自己的剑往哪去了。"裴云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微皱着眉头盯着顾留白,"你用剑如何""略懂。"顾留白道:"学了两三年剑,后来教我剑法的病死了,我也没地方去学了。"裴云蕖之前特意关注过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她早就知道郭北溪死在了冥柏坡,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倒是觉得理应如此,哪怕郭北溪的确厉害,但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打磨好一个弟子。自己加起来至少学了近十年的剑法,连厉溪治等人都不如,而厉溪治这些混账东西给大剑师提鞋都不配,那这顾十五能有多少出息。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了闷头吃喝的许推背身上。看着对方似乎完全就不忌惮自己的模样,裴云蕖顿时冷哼了一声,道:"在粮仓之中生火,可是要打军棍的。"许推背呵呵一笑,道:"我知道。"裴云蕖更加不悦,"知道还敢"许推背道:"查粮仓生火这件事归我管。"裴云蕖冷笑道,"罪上加罪,军棍打死。"许推背笑了笑,道:"哪有人故意生火,我只是看到这些人尽忠职守,夜晚还在燃烟驱鼠,杀灭鼠患。"裴云蕖心中火气,正想发作,许推背却是用小刀挑了一块烤好的鼠肉递到她身前,道:"吃不吃"看着许推背戏谑的神色,她顿时不服气了。当我不敢吃她冷笑一声便接了过来,细细咀嚼起来。许推背不露声色的看了顾留白一眼,心中道:"看人真准,这疯丫头主打一个逆反。"裴云蕖也不矫情。这种鼠肉在她看来和兔肉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些人的手艺却委实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吃完这一块,她便没了胃口,只是看了许推背一眼,道:"许推背,你真的对那女尸没兴趣"""许推背这下倒是有点懵了。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被拦在了粮仓外。今夜的观星还未正式开始,他们只是觉得,在不观星的时候,跟着裴云蕖最安全。今夜黑沙瓦篝火太多,照耀天幕,他们也要晚些时候观星才看得真切。然而也就在此时,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骇然变色。他们看到,城外西边的天幕,一片赤红!那片区域所有刚刚出现的星光,就像是尽数沐浴在了血河之中。西边城门楼上的示警声首先响起,接着所有的城墙上都是示警声,惊呼声大作!"怎么回事"裴云蕖在粮仓里一下子站立起来的时候,厉溪治已然出现在了附近一座箭楼之上。他朝着西方看去,只看到是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河,在地上蜿蜒流动,天幕正是被下方的火光照亮。"敌袭"他浑身瞬间如坠冰窟。火光覆盖了那片大地,恐怕远不止两万人!地面很快震动起来,就连箭楼都开始颤抖。